三年前,我高三。
从小生长在一个只有两条街的小镇上,父母希望我将来成为一名医生。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和安稳的生活。我也一直按部就班地生活着,念我们那里最好的小学,后来以全县第i名考上我们那儿最好的中学,然后和许多同学一样在高考的指挥棒下苦苦地挣扎。我不知道,也没有人告诉我生活有没有其他的可能性,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很虚荣的人。是的,虚荣,我喜欢在课堂上当众读课文,享受声音从"校园之声"的大喇叭里传出来,我热爱语言艺术,我渴望着更戏剧化的人生。就算不是波澜壮阔,也不能是死水微澜。很久很久我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告诉我,不是的,你是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的。
但也只是想想。
在千军万马奋战高考的阵势下,这些念头实在是太过于奢侈。主持人,在我们看来那似乎只是一个浮华而不切实际的肥皂泡泡而已。
有一天同学递给我一份H大播音与主持专业的招生简章。
我原来只知道播音主持是北广的一个热门专业,无数的主持人从这里走向了荧幕,华中地区每年在武汉设一个考点,全国最终会有30个幸运儿成为她的学子。曾经一度想去试一下,但也只是想想。我找了无数借口来说服自己,比如考点太远,太不实际,时间太长,对于紧张的高三而言风险太大等等。尽管心里还是很不舍,但最终还是妥协了。
当我仔细看清了这份招生简章之后,心底那个声音似乎又响起来了,因为考点在长沙,地理上的距离让我觉得自己的梦似乎现实了一点。身边的朋友也一直跟我说不妨一试。
那段时间回到家,经常对着电视屏幕发呆,打开电视望着那个花花绿绿的世界,心里隐隐约约感到一阵难过。
终于,有一天,我决定去长沙。我想这个选择无论对或错,至少很勇敢。
这个决定是我高三历程中最为波折的一件大事。
父母一向很尊重我的选择,这次也是。但是听到我的决定后他们沉默了很久。令人惊讶的是我的班主任,一个眼里只有学习、分数、升学率,一个刻板得近乎可怕的人在这件事情上居然没有给我太多的压力。尽管与父母、老师沟通并不十分的容易,但最终我还是背着一个大大的行囊,带着一丝兴奋与紧张,带着期许与梦想,独自踏上了去长沙的火车,走向我那面目模糊不清的未来。
三月的长沙乍暖还寒。下了火车我赶到我几个一直在长沙学美术的同学那里安顿了下来。
第二天,我马上赶往H大的报名现场,到了之后才发现报名的学生已经是人山人海,湖南广电传媒的发达,让无数和我一样的学子有了一个电视梦。到了报名处我一边仔细阅读着报名章程,一边注视着身边来来往往的同学和家长。交钱、照相、填写资料、领完初试报名表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中午了,而初试已经是后天。
背着我的大包望着窗外的城市,很有一种仗剑去国,浪迹天涯的悲壮感,毕竟这是我第一次独自一人出远门。长沙和北京、上海相比算不得一个大都市,却依然可以满足一个17岁的男儿英雄似的幻想。报名的时候,我还有点紧张和亢奋,交出证件的那一刻,似乎交出了自己所有的梦想,但是现在更多的还是感到一种无助和惶恐,H大的初试主要是考核学生的语音、形象等一些基本素质,听一起考试的"战友"说H大的初试通过率很低,基本上是10比1,因此一定要在初试的两分钟当中竭力展现出自己的特质。在这之前虽然看过招生简章,对考试内容有了一定的了解,但是想象和真正上"战场"的感觉还是有所不同的,回想起来自己准备得真是草率,初试的自备稿件是普通话水平测试上的一篇文章,题目是《家乡的小桥》(后来别人跟我说这是犯了大忌,因为老师对这些文章已经是烂熟于心,已有审美疲劳了),而且还没有脱稿,考试前我专门挑了一身自己觉得最帅气的衣服--一条大喇叭牛仔裤和一件因为洗过几次所以灰得有点发白的毛衣,回想起来真是惨不忍睹。报名的时候没觉得怎样,到了初试现场才感到"乱花渐欲迷人眼",眼前晃动的全是帅哥美女,相互之间用略微装饰过的声音和悦耳的普通话交流着。从考场里不时传出浑厚嘹亮具有金属感的声音朗诵着什么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之类的。
于是,底气不足了。
从小在我们那个小城里建立起来的那些可怜而盲目的自信在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对手前面受到了极大的撼动。经过进一步交流又知道了很多人在高中已经扎扎实实将播音主持当自己的专业学了两年。他们有的是身经百战,有的是经过了名师指点,在我前面考试的那个女孩子更是已经收到了北广的专业合格证书。当然还是有不少我自认为不如我的,他们让我那最后一点点自信不至于荡然无存。
终于轮到我了,进考场前我紧张得把我的大包丢给了一个女孩,然后抱着拼了的念头就"冲"了进去。进去后稍微喘了口气,然后开始自我介绍,我说:"我从小就喜欢播音与主持,并且在我们学校的'校园之声'广播站一直担任播音员。"然后针对H大的身高要求,说:"我的身高只有'一路发'(168cm),离H大的要求还有一点距离,但是我希望这点距离不要成为我和H大之间的距离,更不要成为我和梦想之间的距离。"看着考官略带肯定的眼神,我开始读自备稿件,虽然没脱稿但是我尽量争取和老师多一点眼神的交流,但是很挫败的是一位考官始终没看过我的眼睛,另一位则一直盯着我的大喇叭裤和因紧张而一直发抖的双腿。读到一半,老师示意我停止了,然后问了一句,几岁读的书?"五岁还差一个月",因为紧张,我几乎是喊着回答的,然后仓皇地逃出了考场。
帮我看包的女孩子告诉我初试结果将会在两天后公布。
等待的这两天真是备受煎熬。学美术的朋友们这段时间也是转战各大考场,晚上回到住处大家都说着自己生动的考试见闻,不知怎么大家得出一个结论,专业考试没关系没背景,想要通过真是比登天还难。"黑幕说"让我的心又被提了起来,尽管我相信那只是个别现象,但隐约间我又担心自己就是那倒霉的"1/N",这两天带来的课本也没怎么看进去。平心而论,自己对初试的表现还是比较满意的,尽管略显紧张,可是感觉老师对我的印象还不错。看榜的前天晚上我对自己说:"张超的归张超,上帝的归上帝,大不了背着包回家赶快去复习!"然后便在一片呼声中进入了梦乡。
H大的结果公布在学院对面的操场上,我踮起脚,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瞅,可在一片攒动的人头中怎么也看不见结果,于是我一发狠用我的大包挤开人群冲到了最前面,我把自己死死记住的考号和上面一排排的号码对应着,前面五十个都没有,我的心开始发紧。旁边一个女孩子在哭泣,别人安慰她说这次有1300多个人报名,只有120个进复试,没什么的,你只是运气不好。我的心更紧了,赶快往下寻找。
没有,没有,没有,就快窒息的时候,在快分页的地方我看见了自己的考号,又和心里的号码对了两遍,是的,是的,没错。
呜,我在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初战告捷!
复试安排在第二天的下午。办好复试手续,我那盲目的自信又回来了,而且似乎还在膨胀,对H大的复试内容竟然没有再仔细去研究和准备。
第二天中午我坐上熟悉的立珊专线赶到H大。听说复试的主考官是中央电视台的资深节目主持人,正主持一档红火的法制节目。H大的复试5人分成一组候考,并且你可以清楚地看见前面同学的表现,因此考试时除了凝重的考场气氛,你还要面对来自前面选手的表现对你注意力的分散。
因为经过第一轮的竞争,到了复试,考生相互之间反而有了一种同舟共济的扶持。终于到我了,在后面考生温暖的言语和鼓励的目光下我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进了考场。
坐下那一刻我才发现,我居然把我那大大的跟我差不多大的背包带进了考场,导致窄窄的靠椅根本就坐不下,我看了看,我前面,除了一个人正在考,一个人正在备考以外,还有两个人,于是我想先找个角落把我的大背包放下。我环顾着整个考场想找个合适的地方,于是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来环顾着,就在我左顾右盼的时候,一转头我发现那位传说中的主考正在戴眼镜,估计是我的举止引起了她的注意,而当她戴上眼镜后居然一直盯着我看,还和旁边的考官交流着什么。天啊!平时没怎么见过电视里面活人的我哪里经得起他们这样的打量,我拼命想不要引起考官的注意,千万不要表现得太高调,于是一慌张居然就提着大包从左边的座位上跑到了右边。这样,我和三位考官之间就隔了一个摄像机。哪知道我这样的举动反而更激起了主考的注意,估计她想看看刚进来的这个考生到底想干嘛,于是她偏过头,目光从摄像机绕过来,对我微微笑着。我赶快低下头,一边平复扑扑直跳的心,一边想她难道不用给前面的考生打分吗?
很快就到我了,我抽到的新闻稿件现在已经记不清了,改编小栏目的稿件大概是和冬泳有关的,即兴评述的题目是"我的友情观"。前面的那个考生的考试时间就是我的准备时间,我前面的那个考生自我介绍说从八岁开始在他们市电视台做少儿节目主持人,她很喜欢主持,并立志做一名娱乐节目主持人,才艺展示时跳了一支美丽的傣族舞,完了,考官问她广播节目主持人和电视节目主持人的区别,她回答得虽然不算尽善尽美,可也算落落大方,我特意注意了一下考官,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是赞许的表情。到现在她的表现还历历在目,并不是我记忆力超群,而是在当时应该属于我的准备时间里,我的注意力居然完全不在自己的考题上,等到我用目光送她离开考场后才恍然大悟到我了。我战战兢兢地来到教室中央,清了清嗓子读完了指定稿件,还好,算是顺利读完了。到了改编小栏目的时候,现在想起来我做了一件特别对不起我邻居张爷爷的事情。
稿件上写着冬泳的一些相关知识,我就将我的节目定位为一档生活节目,结结巴巴地开了头,我发现有一段是建议老年人也可以适当地去冬泳,还列举了十几种老年人易患的病比如高血压、冠心病什么的,到这儿的时候我突然想起邻居张爷爷也患有冠心病,于是我就对着这一段说:"由于我的邻居张爷爷患有冠心病,高血压,糖尿病……"一紧张,这段话里提到的这十几种病全被张爷爷患上了,结束时我还补充了一句,"所以我准备建议张爷爷每天抽出24小时去冬泳"。我实在不敢看考官的表情,估计当时他们也挺同情我的邻居的。回答考官提问是一个附加环节,视考官心情而定,考官最后还是问了我几个比较常见的问题,比如对主持人的理解什么的,还带着我读了几个方言里经常会错的字词。想必当时我已经没有了什么灿烂的笑容,表达时也是词不达意,最后我看到一直盯着我的那位考官露出了一个不知是惋惜还是无奈的表情,然后示意我可以离开了。
我转过身提着我的背包灰扑扑地溜了出去。走出H大大门的时候,长沙低沉的天空让我有一种窒息的感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久久萦绕心头。想到回去将会面对的目光,我突然很害怕,对自己做出的这个勇敢抉择开始有些自责了。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我准备去火车站买票回家。坐上公交车,我突然觉得很不甘,甚至对自己,对考试有一种愤怒的感觉。冥冥中总是觉得自己和播音主持的缘分不会这么短暂,我决定走之前再去H大看看。
黑格尔说:"同样的道理不同的人讲出来就会有所不同。"
有句俗语"前方是绝路,希望在拐角",我想有了这种经历的人对这句话才会有切身的感受。我到了H大意外地发现另外还有一所外地高校的播音主持专业也正在招生,而且考试内容和环节跟H大的基本相同,时间安排上却更加紧凑,不会超出我计划内太多时间。今天是报名和考试的最后一天了。我又开始紧张起来,多了一个选择也就意味着多了无限的希望。因为有了H大的经历,我对自己说一定要好好准备,心态一定要放平和。
办完报名手续,被告知考试时间安排在下午。中午我仔细总结了一下H大的经验,然后默默跟自己说:"张超的归张超,上帝的归上帝,加油。"
下午的主考也都很和蔼,虽然我还是很紧张,但是我一直让自己保持在一个最好的状态,那天的考试内容我反而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依稀记得最后我有感而发,我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说了自己"赶考"的经历,说了自己因年轻而稚嫩的梦想……就好像突然为这段时间的经历找到了一个倾泻的窗口。我说得很快,生怕我停下来就会被考官把话头接走。他们没有打断我,依稀记得那位美丽的长发女考官眼里渐渐有了闪动的晶莹。我想有人感受到我的真诚了。
回到我那个小城,又开始"面朝课本背朝天"的奋战了,于严酷的高三而言,长沙的一切似乎只是一个梦。直到有一天我同时收到了两封成绩通知,上午,H大的通知先到,结果自然和我预料的一样,还好分数不是太尴尬;下午另外一封也来了,里面的内容告诉我长沙的那个梦并非黄粱。
再后来,文化课成绩下来了,不算太坏,填志愿的时候我还是毅然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如今我已经是大学三年级的学生了,虽然痴长了几岁,但还在尚可做梦的年纪,便不想放弃做梦的权利。
回顾所来径,苍苍横翠薇。听见于丹在电视里说:"你突然看到曾经的岁月,你看到那么一个不自信的生涩的莽撞的自己傻傻地站在时间的那一端,流光能改变人多少心里的痕迹啊!"
不觉哑然。
是,是,是。
"赶考"的17岁那年,固然青涩,也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回忆,更没有遇到什么美丽的狐仙,成就一段佳话,但回望这个自己年少时勇敢的选择,依然觉得弥足珍贵。梦想还在前方,我将沿着这段成长过程中的点点印记一直向前,一直向前…… |